【善丸】彼色似雨(三)


  雨一如既往地使她厭煩。


  但津島今天倒是有記得帶傘,在雨季的幾番折騰下終於也學乖了。今天可是墮天使大人的勝利——這樣想著便不自覺地得意忘形。

  她跨出積水的校門,在熟人的前輩向自己說著「Yosoro~」的時候,相當難得地回覆了同樣的話作為問候。前輩——渡邊曜注意到這點,先是微微睜大眼眸,隨即笑起來。

「善子ちゃん今天很精神呢。放學後打算去哪裡嗎?」

「⋯⋯」被對方這樣提問,善子怔了怔。

  昨天晚上和那個實習老師傳訊息約好了,今天要去對方家裡作第二次的補課。善子閉起嘴思索了一陣子。

「呃、不,沒有要去哪。」

「是嗎~?」前輩臉上的笑意有增無減,善子有些困窘起來。一直以來都讓人感覺颯爽的藍眼睛今天有點調笑的意味。這傢伙、難不成是在懷疑自己交了男朋友吧?一臉八卦的模樣讓善子懊悔剛才愉快的舉止。

  不,等一下。

  ——我為什麼要說謊啊?

  還想辯說些什麼,但言語死得遠比這份心情早。曜的友人在呼喚她,前者很快留下道別便跑掉了。善子搖搖頭,難以名狀地錯愕。

  作為校內備受矚目、可能成為國家代表隊的明星跳水選手,加上親人爽朗的性格和亮眼的外貌——渡邊曜走到哪都有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友人,後援會男女都有,用善子的話來說、就是現充。像善子這種回家部中二病本來是不太有機會與曜交上朋友的。但她一直到去年為止都住在隔壁鎮上,今年才搬到學校附近。當時必須搭沒什麼人搭乘的、很早的公車來上學,有挺長一段車程乘客都只有兩個人。

  沒錯,另一個人就是那傢伙——散發著完美現充光芒的那傢伙。
  主動來搭話的曜相當容易攀談,即使善子胡說八道也沒有退縮,勇氣可嘉。

  「......」

  還在思索自己為什麼要對這樣的曜敷衍應答。這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?也不覺得對方會調侃她古文的差勁表現。但想不出來的話也沒有意義,在走到距離學校五個街區遠的地方時就放棄了。低頭看著在人行磚上濺起小小水花的皮鞋,漫不經心地走在回家路上。

  「.....津島同學....?」

  腦海裡浮現那個人的聲音。善子的表情以不被察覺到的程度扭曲了一下,說不上是好還是壞的意義上。但很快又回復原狀。

  「津島同學!」

  「又怎麼了啦⋯⋯欸?」

  善子驚覺那是有著實質物理意義的呼喚而非自己的臆想,回過頭——便看見了奇妙的畫面。「——那個、不好意思,能幫我一下嗎?」

  相當吃力的聲音從花丸齒縫裡擠出,而她本人正抱著一大疊書,還想辦法要撐傘而顯得特別滑稽。

  「......老師在練習特技嗎?」

  「沒那回事ずら。」隔著細碎的雨幕,花丸一本正經地回覆道,哪怕她的模樣一點說服力也沒有。話說回來已經放棄掩藏鄉音了嗎?一冊書頁泛黃的文庫本從她抱在懷裏的書堆頂端滑下來,善子順手接住了,重量感比原先想的更足些。

  「老師這是要回家?」

  「嗯,也快到了,幫我扶正一下這疊書就行。」
 
  「......」不、這不是扶正就可以解決的事情。善子上下打量了她幾回。

  搖搖晃晃的小個子抱著搖搖晃晃的書堆,看上去相當不靠譜。她猜想花丸是從對街的二手書店出來的,但就算那樣這也太誇張了。書幾乎把花丸的臉擋住,手還顫抖著,讓善子想起動物頻道裡剛出生的小羊。

  離花丸家裡大概還得走五分鐘,稍作評估之後——抱走了一半的書。

  「走吧。」

  「咦....啊,好的。」花丸遲疑地一頓,但在善子的注視下窘迫地順從。到底誰才是老師啊⋯⋯說實話,排除她解說古文時專注的神色,善子幾乎要遺忘這個人也是老師。稚氣未脫的臉貌,總讓人想揉揉那頭看上去很柔軟的棕髮。

  這樣的想法似乎有些不禮貌呢。她忖著,努力不讓書和傘之中任何一項掉落,和料想中一樣辛苦。

  「老師為什麼買了這麼多書?」她想起花丸宛如小型圖書館的單人公寓,腦裡突然進了水似的沈。
  「本來只是來看看那間二手書店,但回過神來就帶著這堆站在門口了。」

  「⋯⋯」


  應答得如此流暢,這大概不是第一次。



  登上滲雨的老舊公寓樓梯。究竟是每次來這裡都在下雨,還是和國木田的相會一定會帶著天氣的異變呢?她偷偷瞄著花丸,對方卻是副什麼也沒在想的空白表情,乍看之下就像個精緻的人偶。進到對方家裡,一放下書雙臂便湧起難以言喻的輕盈感。

  「津島同學。」同樣已經放下書的花丸轉過頭來。

  「?」

  「謝謝妳。」她輕聲道,口吻真摯得善子有些窘迫。 

「不會....」

「對了,餅乾很好吃。上次忘了告訴妳。」

「——」她暗暗咬住舌尖,細小的疼痛集中在思緒裡一個點上。

「是自己作的嗎?」

「算是吧。」基於無用的自尊心,不是很想承認自己會特地為了某人烘焙,但又想好好感謝那天幫助自己的花丸——兩相矛盾過後,她還是補上一句:「剛好作多了,老師喜歡就好。」

「這樣啊。」

「家裡不是很遠,我回去吃個晚餐再來可以嗎?」

「沒問題的,マル也不趕。」

「那我先回去吧。」

「啊,再等一下。」

「怎麼了?」

  只見花丸踏著笨拙的小跑步,進去印象中是浴室的地方,接著又以回放般的同節奏回到眼前,手上帶著毛巾。

「妳頭髮濕了。」

「哪裏?」她聞言捏起髮尾查看,花丸卻搖搖頭:「津島同學不要動ずら。」

  花丸湊上來,倏然拉進的臉部距離讓善子下意識屏住呼吸。她不動聲色地將手伸到自己耳際,從緊貼的毛巾與皮膚間,切實感受到水被壓出的濕潤感。

  「⋯⋯」善子反覆瞬著眸子,眼前的花丸還在兀自動作,毫無雜質的金色瞳孔裡似乎盛著兩潭溫暖的深水——分明是澄澈的,卻又無法望穿,還映有自己故作鎮定的倒影。

  ......淹溺的即視感。

  這個人、是怎麼回事。根本不用那麼近也擦得到不是嗎?

「好了。」

「唔嗯。」喉嚨裡傳出模糊的應答,也不知道花丸聽見了沒有。

「路上小心喔。」

「......下次....」善子似乎嘀咕著什麼。

「嗯?妳說什麼....」

「——那個甜點⋯⋯下次還需要的話我會再做的。」她將背影留給對方,逃跑般自顧自離去。門伴隨「喀噠」一聲,隔絕了外界的大雨。

  「⋯⋯」
  頓時間世界靜下來,一如這裡自始至終都只有花丸一個人。但玄關地面上一點水珠,和手裡帶有濕度的毛巾,無一不是她來過的證據。



  花丸盯著色彩質感冰冷的門沈默了半晌,過後低聲自語起來。

  果然是個溫柔的孩子呢。

  年輕的實習老師哼著有些古老的調子,走回居間深處。雨來去總是急,但留不住也無妨——有再降的日子,週而復始地流轉。

  她不相信自己的社交能力高端得足以融解他人的防備。那麼,下回給她推薦些書吧。文字總能彌補些什麼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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