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善丸】彼色似雨(十八)

上回

⋯⋯🌚🌝
 ……
 抱歉還有一篇才能完結的樣子(打死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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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原諒自己和他人的脆弱——只要這麼做,這場雨就會永遠停止。
 




  汽車駛出小鎮邊境。
  等待交通號誌轉為青色的間隙,向落雨的街道看去。實習教師騰出一隻手,搓揉不知何時緊蹙起的眉心,感覺頭腦深處不自然地鈍痛。
  微弱,但使人分神的話已經足夠了。
  以一種幾近喧囂的形式,這樣的徵兆正對自己提醒著什麼。
  「⋯⋯」
  為等待異狀沈寂,她轉動方向盤讓車輛在路口一處停下。雨點打得車體噠噠作響,煩亂不絕。
  就算閉上眼睛也回想不起離開之前善子的表情。

  『マル倒覺得是善子ちゃん太成熟了。』

  呼吸因不自然的調節而顯得有些艱難,花丸將臉埋進掌心。
  向她說出那樣的話語、當時的自己是否是出於什麼目的?即使是毫無自覺,也彷彿要加罪於自身一樣反覆咀嚼著,愧疚於「免責」一般。
  表現得像是沒有發生過那樣的事而離開,因而「免責」了。

  「⋯⋯」她轉而摀住嘴,沒發出包含嘆息在內的任何聲音來。

  已經認真思考過了。在這幾天的時間內,將一切重新梳理過,不斷推敲著「正解」。

  就像善子所說,這樣做是最好的。無論怎麼為這種心情尋找退路,一旦將現況放到現實的天秤上衡量——立刻就能意識到幾乎碾碎所有內在情緒的壓倒性窒息感。
  這樣做的自己不是膽小鬼。絕對不是。因為是沒辦法的事,所以「這樣就好」。
  像要麻痺自己般在心中複誦道。反覆游移的視線像是被說服似的,總算能夠順利穩定在一個點上。
  汽車重新發動,直穿雨幕馳走而去。
  副駕駛座上,紙袋隨車行發出微弱的沙沙聲響。她在泥淖般紊亂不堪的思緒裡掙扎,物理意義上的出逃因而顯得徒勞。
  再過一會。
  駛出落雨的小鎮,到晴朗的地方去。屆時的自己就再也不需要以任何天象作為藉口。此刻新萌生的疑問、或許也是最後一個疑問卻開始啃噬著大腦。

  ⋯⋯若要擺脫「自私」這樣尖銳的指控,需要考慮的絕對不僅僅是自己的心情。
  那個人所期待的是——
 
  『⋯⋯為什麼,妳不跑到屋簷下⋯⋯ 』

  『因為我知道妳會過來。』

  呼吸短暫地停滯。
  車輛過了下個街區,駐輪於小鎮邊界上最後的路口。緊握方向盤的掌心滲出薄汗。
  花丸低頭調整呼吸,再一次抬眼時、擋風玻璃上的雨刷在視線與外界之間劃分出整齊的弧形。
 


 


  「鞠莉。」
  「怎麼了?」

  「那孩子⋯⋯難道說是津島?」
  「嗯——?」
  混血兒歪了歪腦袋,順著果南手指的方向望去。
  「⋯⋯似乎是的呢?」
  從便利商店的靠窗座位看去——在對街的位置,有誰行經了一間拉下防水帆布的花店門口。從這個距離加上雨勢的關係看不清楚臉,但從頭上標誌性的髮髻與纖細的身形看來,似乎是善子沒有錯。
  沒有打傘。以有些踉蹌的步伐、笨拙而略快地向前走著。
  「怎麼會在這裡⋯⋯還沒有撐傘,這樣很危險的不是嗎——」
  「——等等。」
  她將手伸向已經站起身的果南,指掌以一種不大不小的微妙力度扣著對方的手腕。
  「現在不能過去喔。」語氣裡沒了平日的輕浮與怪異的腔調,鞠莉悄聲說道。
  「現在⋯⋯?」
  從即耳的言詞裡迅速捕捉出的關鍵字,被不假思索地覆誦著。
  「⋯⋯今天是花丸ちゃん離開的日子。」
  「⋯⋯」

  雖然原先只是猜測而已。
 「現在的善子ちゃん、等待的人不是我們。」

  鞠莉鬆開手,在果南的沈默裡察覺出可預見的驚訝。與此同時,那看著讓人無比擔憂的身影因轉入街角而消失不見。
  「⋯⋯——那種事情⋯⋯」
  「沒有對錯不是嗎?」她輕聲失笑。

  因為生而為人,所以一定有所不知。
  註定浮浮沈沈地追逐著幻影,向自己與他人尋求——明擺著無解的問題的、「正解」。簡直猶如信仰光芒的深海魚。
  怎麼做才是最好的?

  「但像那樣⋯⋯就算被常識,被自己的道德觀苛刻對待——一定也很難做到輕易放棄的吧。」
  「⋯⋯」
  「因為,」







  因為是這種不講道理的情感啊。

  將因煞車的慣性滑下副駕駛座的紙袋撿回座位上時,實習教師倏然這麼想道。
  散落一地的東西——除去那天自己借給善子的衣服、雨傘,還有似曾相似的玻璃盒。


  ⋯⋯咖嚓。

  「⋯⋯——」
  在這一刻聽見雨色帷幕裂開的聲音。

  腦裡、血液裡驟然沸騰的某種事物,變得愈發喧囂。
 

  自己至今為止一直在說著謊。
  即使知道那個人——溫柔而笨拙的那個人,為此無數次無數次地試探、壓抑。

  即使知道她正在對自己尋求答案。
  『⋯⋯老師。』
  『善——』
 

  『我喜歡妳。』
  面對那樣稚嫩的哀傷。


   『是我的學生,是作為師長不能置之不理的存在。』



  ——自己至今為止,一直在說著謊。
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「⋯⋯」
  是這麼難堪的嗎,戀愛這種事。

  「⋯⋯好冷。」
  善子低語出聲,失去目的地的遊走在無人的公園入口停止。她在長椅上坐下,頹喪地垂首。
  不像樣的啜泣已經差不多停止,但依舊能在自己眼角覺出新溢的滾燙,無聲地與雨絲交融。
  這之後該怎麼做⋯⋯不,這之後也不能做什麼了。而且那種事已經一點都不想思考了。
  曾經在花丸借給自己的書裡見到過的「失落感」——實際體會起來,似乎遠比料想中更加糟糕。
 像是胸懷裡存在著一片空洞似的,連呼吸都缺少實感。這種情緒一再地萌生,於鼻尖隨著雨珠砸落地面、變得分崩離析。消極地循環往復。

  ⋯⋯因為自己運氣很差、嗎。
 
  即使是狼狽的初戀也能歸咎於厄運,還真是異常方便。就不需要再有所期待了。現在像這樣淋著雨,並確信不會有誰跑著來給自己打傘——正是左右了這場追逐最終結果的鐵證。

 


 
  ⋯⋯在低垂的視野所見的地面上,不知何時,雨窪倒映出了某個剪影。
  因細密的雨而變得支離破碎,那樣的剪影。


  「⋯⋯善子、ちゃん。」


  「⋯⋯啊?」
  善子抬起頭。
  緘默單薄卻沈重。思考凝滯在這個點上,成為末日前夕驟然停止了坍崩的風景。
  「マル找了妳很久的⋯⋯」
  似乎是因為跑著過來而變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話語,挾雜著費勁的呼吸聲。善子恍惚地望著。
  亮黃色的傘遮擋了視線。在那之下,面帶疲態的、略顯稚嫩的臉映入眼簾。
  「還真的⋯⋯沒有帶傘呢⋯⋯」
  「⋯⋯老師?」
  「嗯,是我。」
  「⋯⋯」

  善子迅速站起身。一瞬間拉近的距離創造出就要與花丸撞個正著的假象,後者短暫地陷入錯愕。

  「等一下⋯⋯!」
  或許是出於慌亂,她毫不猶豫地抓住自己的手。
 
  ⋯⋯為什麼回來了?
  那樣的疑問縈繞在胸口,善子混亂地轉動著視線。彷彿時間凝滯一樣的長久停頓裡,將困惑投入翻飛如霧的雨景盡頭。即使那樣也什麼都沒能理解。她微微收緊下頷,就維持著這樣僵硬的姿態與花丸對上目光。


  「⋯⋯對不起。」
  「⋯⋯是來道歉的?」

  善子牽動嘴角,輕聲說著。

  「不只是那樣。」

  與自己對視的雙眼。此刻如若陽光下遍野的山吹,金黃色鮮明得幾乎能夠灼傷視線。而自己的倒影無處可逃地淹溺其中。
  它似乎聲嘶力竭地朝這裡咆哮著什麼。
  「⋯⋯」


  明明已經決定了要成為「好孩子」。

  「我還有必須說的話。」  
  「——」


 
 

  別說出口。
  這樣就好,明明這樣就好了。
  只要把這種多餘的情感用盡全力撕裂讓傷口結痂的話——

  「マル、對妳——」





  一定就能在疼痛中成長吧。
  那樣會離妳更近一點也說不定。





  「不要說出來。」

  「幻影」的聲音從顫抖的喉嚨深處,將最後一道防線架設起。
  「⋯⋯不要說出來啊。」
  「⋯⋯」
  「⋯⋯笨蛋⋯⋯」
  眼淚也是,自暴自棄的宣洩也是,表情一定也非常難看吧。

 
 
 
  「拒絕ずら。」
  「⋯⋯」
  「⋯⋯因為我很任性啊。」
  實習教師踮起腳尖。
  「一直都是,就像妳說過的那樣,非常、非常任性的。」
  自傾斜的傘下改變雙手伸展的方向,接觸到被雨水濡濕的身體時,因為意識到冷意而選擇緊緊抱住。

  「善子ちゃん。」
  「⋯⋯」
  「我喜歡妳。」
  「⋯⋯我知道。」

  緊貼上身的溫度差間隙,能夠感受到來自胸腔兩側屬於自己與對方的心跳。


 ——我知道啊。

  



  粉紫色的銀河、玻璃杯下緣字條的筆跡,拿鐵留在舌尖的溫度。
  被賦予了可預見的思念的,盛夏的海。
  同雨點落進眼中,無從進退的「戀情」的顏色。
 
  將那些與細碎的嗚咽相互揉雜,模糊成無聲的縮影。

  然後就這麼跨越漫長的雨季與盛夏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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