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善丸】彼色似雨(四)


 ——人間失格。我已經、完全地不能算是個.....



  大概是到達了什麼極限——善子啪地一聲合起書來。

   一旦讀者失去閱讀動力,文豪的吟嘯也與蚊蟲嗡鳴無異。善子深呼吸一口氣,將從花丸那裏借來的書推到書桌角落去,文學二字在腦裏打著轉,沒有帶來多少詩意,卻牽起一線長長的焦慮。

 再這樣下去......古文真的會完蛋的......

 花丸強迫自己要看些書,才會演變成現在的局面—不、那不能算是強迫。她也說不出為什麼沒有拒絕,也許是對方的模樣過於認真了吧。
 在多的不像話的藏書裡勉強選了幾本,大部分的本質其實都不是古文,但花丸還是很高興地將書借給善子。儘管偶爾會說出很過分的話,那個人的笑臉卻有些傻氣,一笑起來便讓人視野鍍上薄薄的暖意。
  ⋯⋯自己似乎永遠也想不明白那些文學素養豐富的人腦子裏裝著什麼。包括看似單純,目光卻深邃得叫她一望便深陷的金色眼眸。

  她想起自己不正經的英文老師小原,猜想她大概會喜歡捉弄花丸這種人,事實也的確證明了自己的推測。第一次在校內見到花丸時,她正冷靜地坐在辦公室看書,無視於黏在身上的大型金毛貓。那樣真的不會熱嗎?班導師果南也沒感覺這個畫面的構圖多麼異常,和鞠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,加入已經成為日常的混亂中。
 據說那兩人認識很久了,沒準鞠莉橫衝直撞的性格根本就是果南慣出來的。

 「小原老師,我來交作業了。」可以的話真不想成為這混亂祭典的一部分.....這樣想著,但善子還是硬著頭皮出聲。原先專注在書本上的花丸大概是聽見自己的聲音了,目光慢慢升起,看了善子一眼、又像是沒發生過似的移回去。

 「放著就可以了喔善子ちゃん。」鞠莉輕快地吐出言語。

 「都說了是夜羽吧。」

 「——善子ちゃん、今天來嗎?」花丸沒正視她,不疾不徐地問。

 「不要連妳也叫我善子!」

  ——雖說自己也在心裡給她取了個綽號叫ずら丸啦。這樣的話自然是不可能說出口的。

 「What?善子ちゃん平時會去找花丸的嗎?」

 「因為她的古文不好ずら。所以說今天來嗎?マル記得上次有個小考的成績⋯⋯」


 「去,去就去嘛。」善子嘀咕道。花丸聞言又輕聲失笑,毫無惡意地、卻讓人心裡沒來由地一慌。「總之我回教室了。」

「慢走啊善子ちゃん~」

 再辯下去自己並不存在的心臟病會發作的。善子三步併作兩步離開,鞠莉饒富趣味地瞧著她的背影,「那孩子今天有些strange呢⋯⋯?」
 不是一直都那樣嗎?花丸忖道,但直覺別說出來比較妥當,把注意力集中在書上,於是忐忑通通見鬼去了。

 雨季圍繞著自己的生活離遠,那裡頭還有津島善子執拗的目光。


 一週津島大概會來自己家兩次,每次見她卻都有種微妙的新鮮感——先不論那是不是源於對方豐富的表情(鞠莉稱之顏藝),這是怎麼回事呢⋯⋯



 「妳說這是怎麼回事呢?」

 「又在胡說什麼啊。」眼前的善子隨手擦掉了錯誤的解答,再寫上新的。兩人對坐著的圓形矮桌是花丸從老家搬來的,善子寫字時還會發出讓人不安的吱嘎聲響。

 花丸指尖在桌上反覆畫著小小的圓形,每一個突起與桌面的刮痕都有自己成長的故事,而現在——還可能留下另一人的。

 「那個答案也錯。」

 「墮天的運途怎生此般不幸。」

 「知道自己運氣很差的話倒是別猜啊ずら。」花丸給對桌的善子腦袋送上一記手刀,她發出了頗有喜感的短促哀鳴。一邊說著「好痛好痛」一邊又擦去了答案。

 「......就那麼討厭文學?」

 「只是不擅長而已。」

 這就怪了,明明中二發言的文采相當豐富啊。

 「老師妳才是,書讀了很多不是嗎?說話還是ずら來ずら去的。」

 「那是..... 」

  果然很奇怪嗎?有些窘迫起來,花丸想辯解,卻無從談起。一向柔和的眉眼揚起,善子看著轉起了筆,模樣略顯輕浮。

 「不想改也沒關係的,夜羽才不在意。」吊梢眼閃著漫不經心的意味。

  「我在意。」

 真是個狡猾的人啊。她有些懊惱地想道。作為師長該有的姿態都差不多給消磨殆盡⋯⋯話雖如此,她確實也不比善子大多少,愈是想擺出架子便愈是顯得不成熟,免不了要給善子看笑話。



 那孩子大多在週三和週五晚上過來,乘著涼涼的晚風,替善子開門時能在她背後看見已然深邃的夜色。

  但花丸還是覺得她打傘來的樣子更好。昏黑的夜空若積上雨雲,那色彩總讓她記起津島的髮,而瞳孔裡裝有泛紫的星河。

 這麼思索著,然後冷不防向她說道。「......津島同學很適合雨天。」

 「來自天界的懲戒總會在不備時降臨。」故作神秘兮兮的語調在語尾稍微拖曳出魅惑感。

  常常會在沒有帶傘的時候突然碰上雨天嗎,原來如此。這麼說來那天也是.......但那實際上有所謂嗎?

  畢竟面對大雨時,她是那樣執妄而堅決。


 「......雨。」

 「什麼?」善子不解地偏起臉,花丸便將幾字抄到紙上去。自動筆留下淡淡的鉛色,在純白裡組織意義。從花丸位置寫下的筆跡轉了一百八十度,力度很輕,說是溫柔也不為過,善子卻覺得刺眼。

 留客雨。 

 善子沒搭腔,也不知道對詞彙有沒有理解,花丸見她沒問,倒也不打算解釋。考題範圍沒有這個,多說似乎也只是浪費腦容量。

 「......國木田老師。」

 「......由津島同學來喊,感覺很老呢。」

 「沒那回事。」

 「是嗎——」花丸托起臉頰,金色的眼睛瞇成縫隙。

 ——當然沒有。

 善子清楚自己不會說出口——「妳很漂亮」什麼的,還是留給別人來告訴她吧,至少那不是善子的身分該說出的話語。

 「那我該叫妳什麼聽起來更好呢?」

 「不知道ずら。」

 「叫ずら丸吧。」

 「⋯⋯那是什麼?」接話的如此流暢,以致於花丸產生了奇妙的質疑。
 「很適合不是嗎。」

 「一點都不好,」實習教師慌慌張張地搖起頭來。「妳還是叫老師吧。」

 「妳不是說那樣不好嗎?」雖說被拒絕是意料之中,但善子似乎還沒放棄ずら丸的稱呼。她端倪著花丸的反應,後者裝作生氣的樣子鼓起臉頰。卻只讓善子起了想捏她臉的念頭。

 「.......花丸。」

 「.......?」

 原以為她會說自己踰矩,但花丸只是一怔,並沒有說什麼。

 「—果、果然還是算了。」與預期相違的沈默讓善子臉上不明緣由地熱起來。

 「那我以後就叫妳善子ちゃん?」

 「是夜羽。」小原帶壞了實習老師,她想著,這回真的伸出修長的指去捏花丸的臉。

  和想像中一樣,很軟。

 「津島投協對思掌不底抱——」

 「不要仗著自己是老師為所欲為啊,明明不比我大多少。」

  她從被拉得不停搖晃的視野裡看著善子。外頭是夏天了,可能是冷氣溫度開不夠低吧,善子的臉還是有點紅,指尖也在發熱。


 沒辦法,花丸相當怕冷的——高中時期的自己非得在冬天時加穿一件開襟毛衣才能去上學。可以的話就下場雨吧。那就會有潮涼卻不致寒冷的濕氣,能讓氣溫平衡了。

 「マル會在這學期結束前把妳的古文救起來的⋯⋯所以妳也要努力。」

 「是是。」

 下學期會去其他學校教書。自己是看不到這座小鎮的雪景了。


 ......也看不到善子在皓白的世界裡,打著傘到來的模樣。有些難形容這種感覺,無關好惡,也許是失落感,或者其他的什麼。這個學生太奇特了——那怕她不是自己的學生,這點也無庸置疑。

 「......津島同學,是個怪人呢。」

 「老師也好不到哪裡去啊。」

 「——嗯。」

 明明不是什麼好笑的事,花丸還是笑了,那表情看在善子眼底像個笨蛋似的。大概不是游刃有餘的笑容,只是無比單純的贊同意味罷了。

  然後話語在盛夏裡凍結。


 對彼此一無所知,怪人們在小小的城裏相遇。

 她的一生必然會有很多老師,可預見地、自己也將要與無數不同的學生相遇。但作為第一個親自輔導的孩子,花丸不覺得對方頂著雨幕的模樣會那麼輕易在記憶裏消亡。

  也許沒有誰是奇怪的,只不過是這次相遇讓她自知有些特別吧。

 「——所以說,妳到底又在笑什麼啊?」

 「沒有ずら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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